这里,死尸遍地。
这里,寸草不生。
这里,暗无天日。
这里……
是战场。
仿佛刚刚经过了灼烧,地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烬。时不时的,地上便会出现一些染血的盔甲和武器,其残破不堪的表面似乎见证了战争的惨痛。
其中占了很大的比例的,是一些金灿灿的黄金甲胄。
这种地方,怎么都想不可能有人涉足吧?
然而,在这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场所,却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,慢慢的走着。
前面的人影消瘦、飘渺,身形与面貌都隐藏在那漆黑的长袍下,不露分毫。
后面的人影稍微矮一些,身着白色修女衣,踉踉跄跄的跟着身前的人影。一头棕色长发在头巾下舞动,更衬得她的面容柔美纯真。
“沙……沙……沙……”
漆黑的袍子在灰烬上拖动,发出的噪音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踏……踏……踏……”
就算有鞋子的保护,那娇小的脚掌在踏上泥地的瞬间总是会让人升起为其铺路的冲动。
……用身体铺。
自早上开始,这两人就向着北方进发,他走,她跟,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只是,少女的脚步越来越缓。
不知过了多久,艾米亚终于忍受不住这沉默的氛围,向前方的人影弱弱的开口。
“那……那个?先生?”
漆黑的身影似乎毫无察觉一般,继续向前走去。
“那个……先生?”
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,似乎有着无限的委屈。
“能慢一点吗?”
黑影脚步微微一顿。
随后,沙哑的嗓音穿过长袍传入了艾米亚的耳朵:
“那么,休息一下吧。”
少女如蒙大赦,轻轻的蹲下,揉着自己的脚踝。
黑影默默的站在一旁,漆黑的双眼在兜帽的阴影下闪着诡异的光。
……她跟之前的祭品不一样,黑袍下的人影想到。
没有哭泣着抱怨自己的命运,也没有以休息为借口拖延时间,更没有夺路而逃。
一路上一言不发,顺驯的跟着自己……就像一只绵羊一般。唯一的要求,只是祈求自己放慢脚步,让她能够跟上。
如此顺从——很适合作为祭品。
这个女人,似乎……是那教国的圣女?
黑影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身后的女孩。
算了,职责重要。
见女孩站起了身,黑影便重新迈开了脚步。
这次,女孩跟的很轻松。
···
要使用禁咒·亡灵天灾,需要数个法师没日没夜的吟唱整整十三天来召唤“门”,并让“钥匙”在第十三天的时候到达“门”的位置。为了能赶上“门”出现的时机,“开门人”便将路途分为了十三段,以行走的方式寻找“门”。
虽说如此,但由于地狱之门出现的位置并不会改变太多,而召唤的地点却没有限制,从而造成了路途或远或近的情况。
还记得上上次……还是上上上次?一个祭品就是因为忍受不了那过长的路途而中通死掉了呢。要不是他用禁术将其复活,那么那次的禁咒召唤恐怕就会失败了吧?
万幸的是,这次的路程并不是很远……
“咔啪。”
漫不经心的黑衣人似乎踩到了什么。
低头一看,脚底爆出了一片血浆。
注意到黑衣人脚下的艾米亚惊恐的瞪大了眼睛,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。
“……”
黑衣人颇为厌恶的看了看脚下那碎裂的头颅,将其踢到一边,微微瞄了一眼艾米亚。
洁白的少女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,双手死死的捂住口部,用以抵挡那阵阵涌来的呕吐感。
双腿不安的摩挲着,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带着少女逃向远方。
黑袍人内心微微叹息,又将目光移向了前方。
不知何时,二人的面前的荒芜之地上,开始出现了一具具的尸体。
残肢断臂四散在这荒芜的战场上,大滩的血迹染红了那飘飞的黑灰。残破的武器沾着斑斑血迹,凌乱的插在地上。无数的身躯诡异的扭曲着,狰狞的面孔似乎在诉说着对死亡的恐惧。
这一切对于一个仍处于花季的少女来说,太过于刺激。
缓了一阵之后,艾米亚稍稍松开了捂住口鼻的小手。
霎时间,那粘稠的腥臭味便冲入鼻腔!
战场上的刺鼻硝烟味、粘稠浓厚的血腥味、陈尸散发的腐臭味,直呛的少女咳嗽连连。
艾米亚忍不住弯腰发出了一声干呕。
而黑袍人则是眯着眼睛,看向了战场。
在那里,数十个士兵打扮的人正在尸体上翻找着什么。
为首的一个似乎发现了二人,回头喊了一声,带头向二人走来。
被盯上了吗。
看着渐渐包拢而来的几人,黑袍人那漆黑的眼眸流转着危险的气息。
···
教国,大教堂。
洁白空旷的大教堂内,一名重装的骑士正单膝跪在地上。
“教皇大人,真的不用派一队圣殿骑士去护送吗?”
如是诉说着的骑士望向背着手站在祭坛上的身影。
现在正值兵荒马乱之时,就这么让一男一女徒步行走十三天,怎么想都不是很安全吧?不说那些强大的魔物,就算是那些难民,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可怕的麻烦。
所以在骑士看来,派一队圣殿骑士是完全有必要的。
可是,教皇摇了摇头。
“没有必要。”
当教皇转过身时,那空洞无神的双眼映入了骑士的眼中。紧接着,骑士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老人眼角多出的几丝皱纹。
恍惚间,这个在骑士映像中永远充满了活力的老人仿佛老了几十岁。
骑士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了。
教皇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心疼。
这么多年来,他何曾在教皇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?
这个被他当成父亲一般的老人,何曾表现的如此无助?
教皇大人……老了啊……
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笑。
在骑士警惕的眼神中,一个黑袍人缓慢的从阴影中踏出。
……是刚刚召唤“开门人”的老人。
“真是愚蠢啊,圣殿骑士。”
老人一开口,便是辛辣的嘲讽。
早已摘下兜帽的他正以一种极为刺人的眼神扫视着教堂内的布置。
骑士默默的握住了剑柄,时刻防备着老人的动作——虽然老人根本没有任何偷袭的意思。
他只是背靠着柱子,将冷漠的表情投向二人。
“狂妄自大,自以为是。自以为自身即是正义,然而手中的剑却仍在滴血。你们圣殿骑士就是这样愚蠢可悲的存在。”
“住口,异教徒!”
骑士愤怒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。
见状,老人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。
“怎么,光明教会的骑士长就只有这等器量?仅仅是几句话,就能让你拔出佩剑?”
“还是说,你的心里还是认为,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可笑的正义?”
教皇那消瘦的身躯猛地一颤。
失落的身躯更显伛偻。
黑袍的老人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,满脸嘲弄的看着骑士。
“你们心中的正义还不如那个少女的觉悟。你们已经跟她说过了这个仪式的意义了吧?她也知道了她的结局了吧?”
像是为什么心痛一般,老人以浮夸的动作将双手捂在了心口。
“以一人之身换取世间的救赎,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,啊啊,多么美丽,多么圣洁——你们骑士能做到吗?”
“说到底,你们只是借此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做出辩解罢了。”
“给我住口!”
骑士双手紧紧的握住剑,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。
“我等的正义还轮不到你们这群魔王信徒来批判!邪教的走狗!”
闻言,老人眯起了眼睛。
“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。”
冰冷阴暗的死亡气息宛若化作了实质,缓缓的盘绕在教堂的穹顶之下。
骑士的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。
“铛……”
祭坛上,教皇将杖尖轻轻点在地面,圣光如波纹荡漾,无声无息的抹去了空气中的死亡之力。
“都别吵了。”
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中,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容小视。
见教皇出手,黑袍老人不屑的笑了一声,重新隐没于黑暗。
教堂内重归安静。
“……教皇大人。”
骑士脸上怒意犹存。
教皇无奈的叹气,摆摆手打消了骑士说话的念头,略显混浊的眼中闪过了几分失神。
已经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他,怎么会听不出黑袍老人话里的意思?他看似没头没尾的出现消失,含沙射影的讽刺,对骑士正义的批判,这些不都是为了嘲讽教皇的自私自利?
明明是为了人民,难道他,真的做错了吗?
半晌,教皇对着骑士开口。
“下去吧。”
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。
而骑士却露出了明显的犹豫神色。
“可是教皇大人,圣殿骑士护送的事……”
“那个没有必要呢。”
教皇摇了摇头。
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崇敬之情。
“那个大人——”
漆黑的狂风撕破了大气,同时也弹开了刀剑的凌厉斩击!
“比我还强呢。”
巨大的镰刀横扫而过,吹起了战场上的飞灰!
同时,也带走了挑衅士兵们的鲜活生命。
没有鲜血飞溅,没有惨叫连连。
他们就如同脱了线的玩偶一般,软倒在地。
黑袍人散去了手中莫约两米长的巨大镰刀,缓缓抬手,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破烂石屋。
破烂不堪,只能说是残垣断壁,连个像样的房顶都没有。
“今天,就去那里休息吧。”
语毕,他便自顾自的向那边走去。
留下一地死尸。
艾米亚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几人,稍加犹豫,便伸手在胸口上划了几个十字,默默祈祷着,跟上了黑袍人的脚步。
她知道,这一幕在这战场上随时会重演。
她知道,如果她不能完成献祭,那死去的人将数不胜数。
她知道,只有跟随着黑袍人的脚步,她才能顺利的完成献祭。
所以,即使心有不忍,她也不能反抗……
艾米亚开始对睡眠有了渴望。
她太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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